硬化了村道,宋魚凈落了三萬,又買了兩棵大桂花樹,一棵一萬元,給立本說一棵是兩萬,再落了兩萬。拿這些錢就在鎮(zhèn)街上辦了個商店,進的都是高檔貨,一般人買不起,專門供應從河北過來的老板買。
立本就來買過幾次,每一次都是山參呀鹿茸呀,或是名酒名煙和普洱茶,那時都興著喝普洱茶,裝滿了車的后廂,開到縣城去。
有一次,立本又來了,他算計著要當人大代表或政協(xié)委員,問宋魚能不能弄到錢錢肉?錢錢肉就是驢鞭,烹制好了吃時要切成片片,樣子像銅錢。宋魚說:這難呀,再難我給你弄去!宋魚去了河南再往東五十里的鳳陽鎮(zhèn),那里能做錢錢肉,他買了大叫驢,還親眼看著把活驢殺了取鞭,弄了五根,他想縣上是四套領導班子,每個班子的一把手一根,得給自己留一根吧。
立本來取貨,宋魚吹噓這是大叫驢的,而且別人買的都是病驢死了才割的,它這是割了才殺驢,一根一萬五千元。把驢鞭擺出來,四根上都貼了紙條,上面寫著書記的,縣長的,主任的,主席的,還有一根寫著:我。立本說:我是誰?宋魚說:我給我留的。立本說:你吃啥哩!順手也拿走了。
立本當上了縣政協(xié)委員,經(jīng)常要去縣上開會,好多人都幫著他打扮形象,立本也慢慢會講究了,名牌西服,名牌皮鞋和皮帶,后來又戴上了外國進口的名表。當然也給順順買了幾箱子時興衣服,順順開始穿著不自在,出了門手不知道在哪兒放。立本說要給順順買高跟鞋,順順說:這我不穿,那么細的跟,咋走路呀,咋干活呀?但立本還是買了回來,不止是一雙,是五雙,逼著讓她穿。
立本給順順講了一件事,說他認識的一個煤老板,錢都幾個億了,就是穿戴上不講究,北京一個歌星在市里演出,有人給拉皮條,肯出一萬元就能和人家共度一夜。這老板提了錢去賓館敲門,歌星開了門,一見是個農(nóng)民嘛,衣服撲稀拉沓的,嫌臟,把錢袋子扔出來門就關了。
立本說這故事的時候,恥笑那個老板給企業(yè)家把人丟了,順順心里想:如果那歌星不嫌呢……就把事情做了?
順順穿了高跟鞋,身子總挺不直,屁股就耷拉著,頭一天腳就磨爛了,一回家脫下,指著罵:鞋,鞋,你害我!但她還得穿,給立本穿,就買了一盒創(chuàng)可貼裝在了兜里。
立本做那事時,開始有了各種姿勢,這讓順順感到不適應,她說:你折騰啥呀?老催快點。立本就不做了,坐到桌前去喝酒,還摔煙灰缸。順順又覺得欠了立本的,主動說:那你來吧。立本卻自己不行了,順順說:這不怪我。立本嫌她不吱聲,像個死人,說:你要叫床哩,你一叫床我就很厲害。順順便低聲叫:床呀,床呀!立本打了順順一拳頭,穿衣出門走了。
這是立本第一次打順順,順順覺得委屈,決心要和立本鬧一場。可立本一走五天沒回來,整得順順沒脾氣了,又自己尋自己的不是:是我不好,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的,又沒能滿足他。她到公司去找立本,立本當著眾人沒有給她臉色看,卻說下午要去市里辦事,打發(fā)她回家。這一走,竟然走了一個月。
宋魚的商店賺了錢,幾次拿了點心給他爹,還帶來三只雞,殺了讓爹熬湯喝。老笨說:買這么多東西干啥?宋魚說:花你的,有的是錢。給爹又掏出一條紙煙,把老笨的水煙鍋丟到河里去了。害得老笨又下河撈了半天,才把水煙鍋撈回來。
老笨對兒子說:有錢了你就攢著,你要攢不住,拿來交給我攢,攢夠了娶個媳婦。為娶媳婦,老笨急,宋魚不急,父子倆搗了幾次嘴。
村長的兄弟在鎮(zhèn)政府工作,胖得腆個大肚子,老笨對宋魚說:人家和你同歲,娃都上小學了。宋魚說:生娃還不容易?老笨撇了撇嘴,又說:三十多歲的人了,連個肚子都沒鼓起來,看人家多富態(tài)!宋魚說:有本事的搞大別人的肚子,沒本事的才把自己的肚子搞大。老笨就氣得不和兒子說了。
從此宋魚又不好好經(jīng)營商店,往河北跑,而且每次都領著三四個年輕女子。老笨每次載兒子和年輕女子過河,他都興奮,櫓搖得特別歡。他覺得兒子是生心了,認識了這么多年輕女子,是不是和其中一個談戀愛呢?便暗暗打量這些年輕女子,給兒子悄悄說那個穿紅衣服的看著身體蠻好的,千萬不要那個長腿細腰的,腿長細腰了不好生娃。宋魚說:去去去!宋魚把幾個年輕女子領去河北了,幾天后又帶回來,再過幾天重新帶了幾個還去河北。
又是一個清明,順順早早幾天就催立本回河南給亡去的老人祭墳,立本也就和順順回了一趟村子。他們帶了香燭燒紙、水果和酒,跪在墳前祭奠,陰票子印得像真的人民幣,但面額都是億元、十億元的。順順說:這么大的數(shù)怎么花呀,我爹上集吃碗涼粉得有個零錢。還是掏出一百元的人民幣在那些燒紙上一正一反地拍打了一遍。紙燒了起來,立本說:爹呀,娘呀,我現(xiàn)在是政協(xié)委員了!政協(xié)委員的勢兒有多大,給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,就是當年西鎮(zhèn)的許縣長!
許縣長是民國的一個副縣長,順順也聽她爹在生前說過這人,是河南三個鎮(zhèn)出的最大的官,那時穿著四個兜的中山裝,戴著禮帽,胳膊上遲早都掛個文明杖。
立本的話讓司機聽到了,很快在河南、河北傳開,也傳到了縣城。再開政協(xié)會,政協(xié)主席見了立本,說:你怎么拿敵偽縣長比政協(xié)委員?臉色很嚴肅。立本慌了,趕忙解釋,說:主席,這話你都聽到了?那是哄鬼哩,哄鬼哩嘛!主席撲哧笑了,事情才安然過去。
宋魚已經(jīng)是立本公司的人了,專門負責采買禮品,比如衣服呀,煙酒呀,手表玉器甚至家具,不一定是最好的,但一定是時興的最貴的,采買了又要親自送到該送的人家去。在縣委縣政府的家屬院里,宋魚從來沒有送禮送錯過門,也從來沒有給張三送時讓李四看見。立本對宋魚很信任,后來出門,一般就讓他在身后跟著。宋魚的眼色又活,立本要上電梯了,他肯定先小跑去摁鍵;立本進了廁所,他肯定在廁所門口拿著手紙;立本招待客人去歌舞廳娛樂,他會在門口組織一撥一撥坐臺的女子進去陪酒。立本差不多離不開宋魚了,一有事,就習慣地扭頭看,宋魚就說:我在這兒。
這一年春節(jié),順順和立本都沒有回河南,而河南的風俗是年三十夜里要在屋門上掛紅燈,還要去祖墳上掛紅燈,以彰顯這家有人,鬼也不是絕死鬼。立本就支派了宋魚去。宋魚把最大最亮的燈籠在順順家的大門上掛了,也在順順家的祖墳上掛了,才去河邊的茅屋看他爹。老笨在喝買來的苞谷酒,他陪著喝,自己醉得吐了,老笨給他擦洗了半夜。
回到河北,宋魚給立本建議:得修修老屋了,雖然人不在那里住了,但老屋修得高大堂皇了擺在那里,也是光前裕后的象征,事業(yè)干得這么大了不在村里顯耀,那如錦衣夜行。立本同意了,就委派他去監(jiān)修老屋。
宋魚給立本和順順說:我會把老屋修得像個祠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