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魚到河上游的山里買了上等的木料,運不下來,就放在河里吆排,吆到村前的河灘撈取,結果吆失了三根檁木。買了磚請泥水匠先磨磚,要求每人一天只磨十塊,必須棱齊面平,然后各類工匠都到齊了,給準備吃的喝的,僅辣子面就買了兩斗。
老屋熱熱鬧鬧修著的時候,縣委書記也交給了立本一個特殊任務??h上的領導差不多有十多年了沒有被提拔高升的,請了陰陽師察看縣城的形勝,說不該在修高速路時把城南的山梁挖開一個豁口,要補換風水,就得在豁口旁建一個寺或一個塔。縣委書記當然不能建寺筑塔,就讓立本蓋一座樓,要蓋得像市里的鐘樓,縣上可以撥一塊位置好的地讓立本便宜購買。
宋魚得到消息,心里酸得怨立本這么大的事沒告訴他,也沒讓他去負責工程,便喝了悶酒。
悶酒是在村長家喝的,喝高了才到修老屋的現(xiàn)場去,風一吹,腳下發(fā)軟,倒在院里的石榴樹下,樹枝把臉剮破了,氣得起來讓人拿刀砍了樹。那個中午,新的房子立木上梁,苫板已經(jīng)鋪了,坨泥苫瓦進行了一半,宋魚卻說柱子下的頂石雕刻得不好,大發(fā)脾氣,要求換掉。換柱石得把柱子用杠子撬起來,可四根杠子把柱子撬起來了,抱著柱子腳的人原本有經(jīng)驗,以前也做過房子調整的事,可偏偏這回他在抱著的時候咳嗽了一下,身子打個閃,柱腳就斜了,聽到屋梁上嘎巴嘎巴響。有人忙喊,快跑!撬柱子的人就往外跑,而屋頂即刻塌下來,把抱柱腳的人壓死在下邊。
一出事,宋魚酒醒了,也害怕了,決定這得跑了,就說:我給老板打個電話。拿了手機放在耳朵上,一邊走一邊回頭,走到村口撒腳就跑了。
老笨是在立本和順順從河北回來坐船時才知道修房出了人命,要跟著一塊去現(xiàn)場。立本說:你去干啥,讓人知道宋魚那瞎貨是你養(yǎng)的?立本和順順走后,老笨心慌意亂,頭暈得差點栽到河里。
下午,船不撐了,老笨還是去了順順家。立本在處理后事,順順坐在院子里哭,立本不讓哭,給了被壓死的那匠人家五十萬,讓入土為安,卻繼續(xù)要匠人們蓋新房,不但要蓋,還要蓋得更好。老笨跟前跑后給立本賠情道歉,順順說:這與你沒關系的。老笨說:兒是我的兒呀!自己打自己的臉,然后去搬磚搬瓦,黑水汗流得誰也擋不住。
順順沒有很快回河北,她怕出這事故招村里人恥笑,特意要多待些日子,拉扯拉扯和四鄰友舍的關系。她沒再穿那些鮮亮衣服,更是脫了高跟鞋,沒事了就和村人拉家常。四天后,一戶人家給兒子結婚,又恰逢鎮(zhèn)街逢集,她去集市上給匠人們買了煙酒,又買了些水果糖回來給孩子們散發(fā)。水果糖散發(fā)完了,才拍打著衣服要去結婚的那家坐席吃宴,村長的兄弟媳婦就拉了孩子到院里,說:快叫你富嬸,你富嬸給你糖呀!孩子就叫著嬸,富嬸,順順沒了糖,尷尬得臉都紅了。那媳婦還在說:你富嬸當年搞推銷時,我給你富嬸揉過腰,你富嬸還能不給你糖?順順在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錢,塞給了孩子。
結婚的那家見了順順,拉著讓坐上席,順順不,一頭鉆到廚房幫著洗菜淘米,端了一盆泔水倒到豬槽去,上房臺階上有禮桌,好多人去上了禮。村長說:順順給上過禮了?順順說:還沒哩。提著盆子去上了五百元。記禮單的說:呀呀五百元!旁邊有人說:人家五百元算個啥!順順又回到廚房,村長進來了,黑臉訓她:你再有錢你不能害大家嘛!順順說:咋啦?村長說:你又不是沒在村里生活過,村人行禮都是五十元,你一下子來個五百元,別人還活不活?順順沒和村長爭辯,但吃飯時喉嚨噎得難受,吃了半碗就回了家。
立本還是愛喝酒,卻好像不勝了酒力,喝到半斤就喝多了,常常被人三更半夜地背著回來。順順總是埋怨送的人,埋怨得多了,立本再喝醉,送的人把立本背到門外了,使勁敲一陣門,人就跑了。立本酒醒后,嫌順順埋怨送他的人,影響了他的聲譽,說:我要應酬能不喝酒?我的事你不要管!順順和立本吵了一頓,順順沒有贏,她想要控制住立本,立本卻拿住了她,酒照舊喝,一喝多了就不再回家來睡。
之后,凡是夜里立本沒回來,那必定又喝多了。時間一長,順順想,我怎么成了個閑人了,老窩在家里?她去了幾次公司,立本不讓她干活,說老板的夫人了再干活就丟身份。順順想想也是,又回到家里閑著,把頭發(fā)燙卷了又拉直,拉直了又燙卷,也往臉上抹各種潤膚油。一天公司銷售主任的老婆來家串門,說用黃瓜切了片往臉上敷能防皺紋,順順當下就切了黃瓜,兩人睡在床上,貼了一臉的黃瓜片。兩人說了一陣話,那老婆突然說:老板還是不回來睡?順順說:他事情多呀。心里卻想,她怎么知道立本不回來睡?那老婆說:他不回來,你能睡得住,不想那事呀?順順說:這么大年紀了還想那事,從來都沒想要過。那老婆說:男人和女人不一樣。順順想,她怎么說這話,是立本在外頭胡來哩?但嘴上卻說:胡來就胡來吧,那就把咱輕省了。說完還呵呵呵地笑。
順順明顯地覺得自己年齡大了,頭上有了白毛,腰上的贅肉也長出來了。夜里當然是睡不踏實,坐起來要吸幾根紙煙,然后睡下了卻一覺又能睡四五個鐘頭。她要求立本把存折都交給她管,她說:我只管存折!心里想,管好存折就管好這個家了。
河北的鎮(zhèn)街是三天一集,集市上有個婦女在賣一窩狗娃,一只白毛黑蹄的見了她就叫,聲音細得像貓兒似的,順順覺得可愛就買了。婦女見順順還買了許多東西,打發(fā)自己的女兒把狗給她送去。那女兒水靈靈的漂亮,順順就和那女兒說了一路的話,知道名字叫苗苗,說:我喜歡你,給你改個名吧,叫安然。到家后還留安然吃了一頓飯。
以后的日子,狗長得很快,順順也是三天兩頭就給安然打電話,安然便跑來陪她說話,一塊吃飯,走時還要給送條絲巾呀或者一雙皮鞋。安然要叫順順是嬸,順順說:叫姐。
立本回來過一次也見了安然,說:河北還有這么漂亮的人?要讓安然到公司去上班,順順不愿意,要安然就跟著她,說:你真喜歡她了,就給她每月發(fā)一份工資。
終于有一夜,門外的狗叫,順順一聽腳步聲,知道是立本回來了,急得要去開門,把拖鞋穿成了對腳,開了門才發(fā)現(xiàn)衣服也披反了。立本又是喝多了,但這回身后沒人,順順說:咋沒人送你?立本說:??!吐了她一懷。順順說:怎么能沒人送呢,真是的!扶立本進屋到床上,要給立本脫衣服,立本卻怎么都不讓脫,躺在那里就睡著了。這半夜,順順被酒氣熏著,被鼾聲聒著,她有些興奮,人回來了還是好,兩個人睡覺總比一個人睡覺著好。她睡一會兒要起來捂捂立本身上的被子,又要去盛開水給立本喝,端著開水一邊吹著一邊看了窗外,天上正是天狗吃月亮,月亮只剩下半個細牙兒,特別白,特別亮,像是銀打的簪子。
河北的礦區(qū)現(xiàn)在成了一個新的鎮(zhèn),四面八方的人全來討生活,求發(fā)財。立本從鎮(zhèn)街上走過,許多人都問候他,尤其河南來的人更希望能在他的公司尋個活干。立本不愿意河南人到他公司來,因為他們知道他的根根底底,又擔心他們來了難管理,要干就去挖煤吧。但河南人不想挖煤,也不死心,就讓媳婦們去纏立本,立本出現(xiàn)總是被一些媳婦們圍上糾纏,鎮(zhèn)上人就說:瞧這個煤老板是唐僧嗎,惹得白骨精多!
立本雖然注意著體形,但畢竟還是胖了,當陪著縣工業(yè)局的領導檢查工作了,領導也是個胖子,兩個人都凸個肚。領導問立本:你站直看得見小弟弟嗎?立本說:兩年了沒看見過。領導說:要減肥哩,下決心得減肥了。往窯上去,沿途的電線桿上都貼著治性病的野廣告,領導問:你沒性病吧?立本說:我怎么害性?。款I導說:當老板的能不害性???你也讓領導害害病嘛,害性病不是你們的專利??!兩人哈哈大笑。
宋魚在外跑了兩年,混得不好,打聽到修房死人的事早已了結,就又跑回河南。他沒臉再去見立本和順順,卻又陰謀著怎樣還能在立本的身上再掙到錢,后來真找了個智障的流浪漢,讓另外兩個同伙帶著去立本的煤窯挖煤,挖了半個月,尋機把流浪漢從一處煤層面推進一個坑里,又弄壞幾根木支護,讓煤塊掉下去壓死。窯里死了人,立本就慌了,害怕縣上安檢局要追究責任,影響他的政協(xié)委員,于是嚴格封鎖消息,想偷偷聯(lián)系死者家屬,以私了完事。宋魚立即又派一個同伙冒充了流浪漢的本家哥去立本的公司談判,要求賠償一百萬。立本不同意給一百萬,給了七十萬。
順順的老叔得知亡者運回河南后是宋魚把尸首在山坡挖了個坑埋的,把話說給了立本,立本明白了是宋魚在搞的鬼,氣得破口大罵,發(fā)誓要報復,要報警。順順知道后,到公司去看立本,說:看你交的啥人嘛!數(shù)說了一頓,和立本商量對策,一夜愁得頭發(fā)全白了。天明時,順順給立本煮了一碗荷包蛋,說:吃飽了,腦子就清白了。她的主意是不要報復,也不要報警,以免事情弄大了拔出蘿卜帶出泥,說:咱撲索撲索心口,咽了這虧。